“老大……”

外頭傳來敲門聲，陳誠探頭探腦地露出半張臉。

“怎麼了？”

擡起頭，周慎行問道。

“老大，外面有人找你……”

陳誠面色有些尷尬地回答道。

“客人還是供應商？難道是電視臺麼？”

“那個……您讓我怎麼說呢？您自己去見他吧。”

陳誠為難地說道。

“既然如此就讓他進來啊，現在在哪裏，在會客室麼？”

“在樓下……在飯店門口……”

“什麼？你居然讓人在門口等？”

周慎行起身，有些不虞。

剛想著廚師們都開始長進了，怎麼最會做人的經理又開始失常起來。

“不是我不讓他上來，是您不讓他上來啊？”

陳誠一臉委屈。

“我一直在這裏，也沒有接到你的電話，什麼時候……”

哭笑不得地搖著頭，突然周慎行猛地一頓。

別過頭，看著墻上掛著的那張照片，他仿佛想到什麼似地咬牙。

“是他？”

“嗯……”

陳誠點頭。

“他還有臉回來？我不是說了，這輩子他敢踏進飯店半步，我就打斷他的腿麼？誰要是敢放他進來，我就打斷誰的腿——你忘記了？”

周慎行面色陰郁地瞇了瞇眼。

“所以，所以他現在不是在門口等著麼？”

老大的氣勢太足，陳誠感覺自己快要留下男兒淚了。

“那就讓他等著，我到要看看他準備等多久。”

冷哼一聲，周慎行覆又坐下，動了動滑鼠。

“但是，但是他今天是以‘S市飲食協會副會長’的名義來的，而且是為了和我們談年後的廚藝比賽的事宜。老大，讓副會長等好像不太好吧。”

陳誠小心翼翼地說道。

“他不是在法國開飯館麼？什麼時候變成飲食協會的副會長？這種事情我居然不知道？”

周慎行難以置信。

“就是之前您忙著處理火災後續的時候，我有和您提過，可能您忘記了吧……”

“別說了，我頭疼……”

雙手揉著太陽穴，周慎行趴在桌子上。

“那，老大，現在怎麼辦？”

陳誠為難地問道，“讓我趕他走麼？”

“還能怎麼辦？當然是我去見他！”

從衣架上取下大衣，周慎行走了幾步，回頭囑咐道，“那家夥來的事情，千萬不要讓後廚的那般人知道。尤其是俞小魚，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

陳誠忙不疊地點頭，狗腿地幫著周慎行穿上大衣。

“林海雲峰”外，一襲灰色風衣的男人擡起頭，瞇著眼望著拿自從百年前掛上就不曾揭下的金字招牌。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掛在他的嘴邊。

男人的一身打扮即使是身處時尚之都的米蘭或者巴黎都毫不遜色，從頭到尾透露著精英、雅痞的氣息。身處鬧市的街頭，果不其然地受到了一群路人的矚目。

“哇塞，這個站在‘林海雲峰’門口的男人帥呆了。”

“不會又是新來的廚師吧？上次來的那個趙大廚已經帥到不行了，這個看上去更有味道！”

在嚴冬裏依然穿著超短裙的女高中們嘻嘻哈哈地在一旁一邊偷窺一邊打趣著，還有幾個膽子大的，更是掏出了手機偷拍起來。

“哇！周大廚出來了？這個時候他居然會出飯店，今天真是賺翻了！”

看到周慎行從飯店門口走出，本來就已經興奮不已的女孩子們更是一陣尖叫，閃光燈此起彼伏地亮了起來。

“你來了。”

本來憋著一肚子的氣，但是甫一出門就看到這樣的陣勢，周慎行也不得不收斂了脾氣，忍著火氣走到男人面前。

“啊……我以為你見到我，會打我一頓呢。”

男人回頭，在看到周慎行後，笑了笑說道。

“呵呵，你以為我不想麼……”

咬著牙，周慎行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調說道。

“走吧，站在馬路邊成什麼樣子！”

怕自己會忍不住站在馬路邊將這個男人按在地上狂揍一頓，周慎行扔下話，頭也不回地朝馬路對面的一間茶樓走去。

男人楞了一下，淡淡一笑，隨即也跟了上去。

“我該怎麼稱呼您呢？馮老板，還是——馮會長？”

看著服務生放下茶和茶具離開，周慎行冷笑著地看著對面端坐的男人，語帶嘲諷地問道。

“巴黎的餐廳我已經交給合夥人管理，今年回來之後就會接收岳父大人的飯店。飲食協會副會長的名頭，不過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你知道的——中國人麼，骨子裏還是認同‘士農工商’的排序，有個一官半職，做事總歸方便些。”

馮楓笑著答道，一邊拿起水壺往茶杯裏註了水。

看他乾凈利索卻不失優雅地擺弄著功夫茶的茶具，周慎行抿著嘴一言不發。

“你還記得麼，以前我們去巴黎留學的時候，你也同在國內似得一天都離不開茶。為了滿足你這個愛好，我在我們的公寓裏準備了全套的功夫茶具，還每年都從國內采購當季最好的茶葉。有時候想想，我們在巴黎學藝那幾年的學費，可能都沒有為了喝茶話費的飛機票和茶葉錢厲害。”

端起一杯泡好的茶水，馮楓雙手端起，遞到他的面前。

“喝喝看，看我的手藝這些年有沒有退步。”

看著眼前飄散著白色輕煙的茶水，聞著若有若無的淡淡茶香，看著被中載沈載浮的碎葉，周慎行自嘲似得笑了笑，伸手接了過來。

“如何？感覺和當年一樣麼？”

男人的純黑色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周慎行的眼睛，笑問道。

“茶還是一樣的茶，水還是一樣水……物是人非。沒有了當年的心境，又何談當年的感覺。”

放下杯子，周慎行低聲說道。

茶，是他最愛的滇紅。

水，是S市市郊最有名的泉水。

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什麼都沒變，卻再也沒有了少年時的心境。

曾經的他們，是名義上的師兄弟，是周老先生最得意的兩個弟子。

他們一起在周宅長大，一起在“林海雲峰”的後廚學藝，一起去巴黎留學。

初吻，初戀，甚至第一次的性體驗，他們都是彼此的第一次。

他以為，這個男人會一直陪他走到人生的盡頭。

他是林海雲峰的大廚，他是林海雲峰的二廚，他們在一起披荊斬棘，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國內外比賽的冠軍。

他當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走下去了。

直到那天，他向自己遞上了辭呈，在當年最重要的廚藝比賽的前一天的晚上——他說要要跳槽去孫氏餐飲。

他說，對不起，我不想一輩子居於人下。

他說，對不起，孫小姐和我已經有了孩子。

他說，對不起，這次比賽結束，我會離開S市去巴黎。

所以……求你無論如何讓我贏得這場比賽，他要用冠軍的獎杯做為給孫小姐的聘禮。

那是周慎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廚藝比賽中取得亞軍。

一周後，周慎行在“林海雲峰”為馮楓和孫小姐舉辦了婚禮，將一生所學的周家菜發揮的淋漓盡致，排場之大至今全城都記憶猶新。

曾經……

幸好已經是曾經……

“慎行……你始終都不肯原諒我。”

男人嘆息道。

“原諒不原諒，你都結婚了。為了你的前途，為了你老婆肚子裏的孩子……我以為我會恨你一輩子，我以為我看到你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菜刀把你給千刀萬剮了。在你今天出現之前我無數次地設想過見你之後要說什麼，要做什麼。一直到我剛才踏進茶館店的那一刻，我都在想著要對你說什麼，才能刺傷你，才能彌補我這麼多年來的怨恨。”

撫摸著光滑的瓷杯，周慎行搖了搖頭。

“當我喝下你泡的茶之後，卻發現我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他擡眼，望著馮楓，這個占據了全部少年時代和青春期的男人，淡然一笑。

“慎行，你長大了……你不再是過去那個動不動就會發脾氣的周二少了。”

收回了直視的目光，馮楓嘆息道。

“這兩天，我看了你這兩年做出的成績。今天又聽到你說的話。只能不管是說話還是做事，你都越發周詳了。”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

“我占滿了人生的二十多年，只是錯過了你兩年，卻感覺要錯過你的一生了。”

“馮老板聽說過這句話麼？”

周慎行一邊說著，一邊將喝剩的茶水倒進了茶海裏。

“壘起七星竈，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人一走，茶就涼——說什麼周詳，不周詳？”

念完著一段唱詞，周慎行起身。

“如果馮老板只是來看看舊年的好友的話，那麼今天就到這裏吧。馮老板今後是我們S市餐飲協會的副會長，大家都有互相依仗的時候。各人都給彼此留著三分薄面吧。”

說著，就要離去。

“我岳父想要收購‘林海雲峰’。”

就在他要走出房門的時候，男人在身後說道。

“什麼？”

即要握住門柄的手一頓，周慎行驚訝地回頭。

“我岳父想要收購‘林海雲峰’，想要借著飲食協會的名頭找碴。你要是不想讓他得逞的話，最好想想你的飯店有什麼地方可能出紕漏，被我們家那個老狐貍抓住把柄。”

端起杯子，男人吹起一片漣漪。

“我最多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放下杯子，男人苦笑道。

“我從小就被你的光芒籠罩，以為到了孫氏可以有所施展。沒想到只不過是換了個讓我壓抑的地方……總之，是我對不起你。”

“謝……謝謝……”

沒想到他居然為了幫助自己出賣了岳父的情報，周慎行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最後也只能道一聲謝而已。

“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是我人生中最美麗的日子。不過我現在有妻有子……我會好好過日子，好好做事業。希望……希望你也能幸福吧。”

“我……我現在很幸福。”

想起了現在的戀人，周慎行有些羞澀地笑了。

曾經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相對地望著彼此，心中各有各的百轉千回。

只是一點。

他們，都再也不能回去了。

但是，他們卻可以創造各自的美麗人生。

作家的話：

剛還誇鮮網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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